【洛哈】连线星光
假如亚萨有夜晚
亚萨夜晚的星星总是很亮，一颗连缀着一颗，像是有细细的光牵引作线，揭开极夜的幔帐，唤醒众星闪烁的穹空。金发的王子换上棉袍，披一身零落的星光步至天台，毫不在意地屈膝而坐。海天微茫，夜色替月光勾上薄边，倏而有破碎的星尘落入眼眶，映射沉柔的双瞳。
永冬的夜晚多半只由月光笼罩，纯透温柔的颜色，却多少有些冷清。它们常年旋融在伊米尔深紫色的眼里，连着永冬常年不化的积雪一同，凝结成如今他眸底看不清的秘密。亚萨夜晚的星空总是最吸引他，晚上收剑休息的时分，在四处不见哈兰的时候，阿斯洛都会带上斗篷，登上天台。
当阿斯洛放轻了脚步踱到他身后时他还在望着星空出神，悠远的思念透过星光飘回了永冬。他想念永冬暮白的雪，想念沉默的森林，想念寒冷的味道，想念却也不敢再多触及的童年时光。寒风倏而吹乱了思绪，他下意识抱住双膝，又无征兆地忆起从前，当寒风过境时，母后或姐姐总会为自己披一件斗篷，就像现在这样...嗯？
“哈兰。”一只手掌轻轻掂到肩头，那相握过数次的掌心的触感太过熟悉，他偏过脸，阿斯洛已然弯下身，坐到他身边。晚风拂来，星光明灭，暖色的眉眼使他看起来像个小太阳。伊米尔应了一声，不自觉拢了拢斗篷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亚萨的夜晚也是较冷的，确闻不到一丝永冬中雪的甜味——那种甜味不同于冰的凛冽，反有揉着些清淡的柔软——此刻深吸入鼻腔的只是淡淡萦绕的香气，它们来自府下皇室的花园。他想起初见那年陪阿斯洛种花的时候，因为王子殿下在花海中乱跑，他只能急匆匆地跟过去，顾不上手背上被花刺拉割开的伤口，拨开花丛去到他身边；他没有停下来，反倒是阿斯洛回头时被他两手的血惊得目瞪口呆，连声让他别动——后来直到阿斯洛撕下披风的一角，咬断了丝带替他包扎伤口时他才反应过来痛，这个过分迟钝的反应让阿斯洛摇了半天头直说好傻，没心没肺的样子，可伊米尔分明能看到他眼中深深的自责，还有些许摸不透的，...后悔？抑或是疼惜？
那个眼神像是一捧温火中深伏的焰心，温暖了心口，却也带着过于炽热的、他所不期待的灼痛。
哈兰还是不太喜欢说话，阿斯洛看着那双兀自出神的眼，自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。他用双手握住伊米尔的手掌，修长有力的指骨冰凉，薄薄的茧在他掌心细腻地搓揉，这般的亲密让侍卫一时愣怔，发顶的一绺也敏感地晃了晃。
“哈兰。”阿斯洛又唤了他一次，伊米尔一霎有些僵硬的表情让他笑出了声，几秒后又慢慢拢起了眉，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伊米尔的手背。伊米尔记得那两道伤痕，即使伤口已经恢复得很好，几乎看不出来了——他本以为王子根本不会对底下侍卫的这点小伤记挂这么久的。
阿斯洛轻轻松开了手，转过头将视线放归于苍穹，“你在想永冬，对吗？”
伊米尔点了点头，转而微微侧过脸，等待他的下一句话。
阿斯洛微微眯起眼，唇角的弧度始终舒展着，“那你猜猜看，我在想什么？”
浮于水面的太好看清，最深处的却又捉不到踪迹。虽然自己跟在他身边六年了，每分每秒都注意着模仿他的一举一动，日日夜夜反复地揣摩他的情绪，却仍时常摸不透这位看似废物的王子的心。伊米尔诚实地摇摇头，等着阿斯洛继续讲下去。
“我在想，你很少想过的，”阿斯洛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绕，最后发出的字眼带着柔和的笑音，“你。”
伊米尔又一次愣住了，阿斯洛似乎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，笑得越发明朗，“你似乎很喜欢星星，是吧？但我更喜欢月亮。”
“我喜欢那些白亮透澈、温柔冷清的光。它们很像你，它们都让我想起你。”
疏离破碎的星光随晚风一同温柔地凝落在指，他的手覆盖在侍卫的手背上，而后者也没有下意识地抽开。银华低垂，清盈地于云端氤氲起雾意，再浅浅地渡过他的眉梢。
“你的手因为我而被花刺划伤的时候，我都被吓得不轻，但是你毫无感觉......还是我先提醒你的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什么侍卫本分啊、主仆观念之类的，都先放一边吧。那时候我真的只觉得你好傻。”
“从那一刻起，我就再也不想让你受任何一点儿多余的伤害。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，但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。”
呼吸霎时凝滞了一拍。
“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，那些秘密和不想开口的过往，我都理解。但是，哈兰，我希望你多多少少能...多依靠我一些吧，不要总是躲闪我的目光。”
“总之岁月漫长，而你值得等待。”
微蜷的手指被再度紧握，在夜风倏而汹涌的时刻，伊米尔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回握紧了那只手。那只曾无数次将他被亚萨人践踏在脚下的尊严归还到他面前的手。阿斯洛转过头，看着他。
“你的眼睛真像宇宙。”阿斯洛笑起来，忽然凑上前去，温热的呼吸直直洒在脸上。那些千变万幻的弥散星云仿佛游鱼一般漂浮在头顶，漫溢出柔和的光晕，将万物笼罩入寂静。
...近些，更近些。伊米尔兀然睁大双眼，紫瞳中的黑夜被点点剥落，吐息触碰在唇瓣，昼夜霎时交汇。温柔庄重的字句安静而滚烫地没入口中，玩世不恭的双瞳中难得盛满阳光与纯净，薄唇翕动之间，只剩下王子灿烂明亮的笑容，以及如星光般闪耀的眸光。
“我想让你的宇宙里多上一颗永远燃烧的恒星。”
阿斯洛是在炽热的流沙中被吞没的。那时的阳光真刺眼，刺得他眼眶丝丝发胀，他看着阿斯洛眼里的光与碎沙一同被绞灭在肃杀的风里，金色的发映照在紫罗兰色的瞳中，像是混沌宇宙间遥遥的一闪星泪。他竭尽全力地拉住他的手，即使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在颤抖，眼睛也酸涩得几近要落泪，这是阿斯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悲伤的表情——于是他微微地笑了，他不想让哈兰这么难过。
“哈兰，”
深陷流沙使得发声都有些费力，他竭尽全力抬起手掌，细碎的金鳞在他失血的指尖缭绕、流转，幻化出的手镯绕着袖口叮当作响，涣散流光，声声清越。他开口唤他，声音低沉如同一层柔和的茧，温柔得过分。
“这个给你，保护好自己。”
——哈兰，以后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了。
“...小心你身边的人。”
——我会一直守护着你。
六年前他拉住了他的手，现在他却亲手松开了。视线被彻底隔绝的前一秒，他看见那时星夜中满天璀璨的星斗，看见月光下那个身材修长挺拔的少年，看见他与他相拥在偏僻隐秘的一隅时，从那双紫色瞳眸间滚涌上来的支离破碎的情愫与无穷无尽的伤感。
美好得如同一场盛大的梦境。
伊米尔坐在屋内打点着行装，披上披风，仔细地套上手套，让一切都尽量显得完美无缺，最后拍了拍衣料边角沾上的尘灰。这双手曾抵上过他抿紧的唇线，也抚慰过他心间的伤痕。
他没有戴上那只手镯。尽管它的光芒确实很漂亮，温暖而耀眼的金色，却总能令他睹物思人，没来由的出神多少都会让其他队员生出些异样的情绪。他叹了口气，抚摸过镶嵌在手镯上的微凉的晶石，阿斯洛从未许下过荒诞的承诺，那颗恒星现在确实仍然在他的宇宙中燃烧着。
他转过身去，望着镜中那双熟悉的、含笑的眼眸，夕光将尽，仿若梦回经年，星光下金发的王子微笑着轻抬起侍卫的脸，认真地向他倾过身去。
阿斯洛，看星星的人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了。
